春节回老家过年，与阔别半年的儿子刚碰面，浓浓的亲情便漫天盖地的向我袭裹而来，一时间，平日里那颗略显苍凉空荡的心很快便被填塞得满满当当的，萦绕在周围的是久违的天伦之乐与亲情的温暖。
儿子扬扬已经六岁了，一直以来，由于身在外地忙于生计，我跟儿子一直聚少离多。晚上与儿子一起躺在床上给他讲小原角龙找妈妈的故事，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突然嘣出一个疑问：“爸爸，你为什么要娶妈妈？”
儿子一句天真的问话，竟当场把我给问住了，我一时愣在那里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。
是啊，当初我为什么要娶孩子的妈妈呢？
回想八年前，身为同志的我，还没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，便稀里胡涂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
那时互联网还未普及，我所掌握的一些有关同志的理论与资讯少得可怜，对于婚姻，内心深处虽曾有过一丝丝微弱的躇踌与迟疑，然而更多的还是单纯幼稚、愚昧可笑的侥幸心理：结婚后性向自然就会扭转的。因而，面对母亲的催促，顺理成章地便与现在的妻子成了婚。
说来有点可笑，在沿海特区工作的我，因为工作脱不开身，当时只请了十天的假回老家相亲。回家后，通过媒人介绍与现在的妻子只碰过一次面，第三天便匆匆忙忙地订了婚，其效率也算是吻合了特区速度了。待年底要回老家完婚时，我与同事开玩笑说：“本人虽然马上就要做新郎了，可是新娘子的模样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，如果到时有人真的象电影里那样给我来个掉包计，我百分之百会被蒙在鼓里。”同事们都笑了，我也笑了，可是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悲怆、落寞与感伤。
等到真正结婚后，我才明白，婚姻，对一个同志来说意味着的是什么。
首先面临的第一个考验便是性生活。刚开始的的那十天半月，行房时尽管有点别扭，可是总体还是比较顺利。然而不知为什么，渐渐地便心生厌倦，且越来越有力不从心之感。新婚蜜月还没结束，我便患上了轻度的阳萎症。我知道自已的阳萎并非是器质性的，而是来自于精神。因为当我在电视上看见那些英俊小生的性感画面时，照样坚挺无比。可是一旦面对妻子，便无论怎样努力也多半是功半垂成。当时心里很恐惧，生怕自已的身体从此就这样废了。那时最害怕的一件事便是黑夜的降临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总是磨磨蹭蹭到深夜一、两点待妻子熟睡后方才上床。不过就是上了床也总是战战兢兢，心弦绷得紧紧的，与妻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好在妻子温柔体贴，以为我是工作累的，对此并没有半点怨言，可越是这样心里便越是内疚，越想对她好一点，生理上便越是力不从心，从而陷入了恶性循环的怪圈。
那时除了自身之外不认识任何的同志朋友，也没有什么途径可以去倾诉与渲泻，所有的苦闷与困惑只有深埋在心底。四顾茫然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，亦找不到任何的理论支撑。恍如一只孤独地奔跑在漫漫荒原的迷路羔羊，天地独我行的疲累与落寞，使精神益发敏感与脆弱起来，以至于当妻子在睡梦中不小心碰触到自已的身体，总会条件反射似的象弹簧一样从床上一蹦而起，然后颓然倒在床头，在暗夜里独自品尝着这无边的寂寞与恐慌。
这种如梗在喉如芒刺背的感觉终日如影相随，巨大的愧疚与负罪感象两座沉重的大山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，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幸福状，生怕一不小心便露了马脚。好在同志似乎天生就是一个好演员，骨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演戏天赋，这，也许就是上天赋予的动物的求生本能吧。可在人前伪装得越成功，内心里对自身的鄙夷便越是增添一份。在日渐绝望的日子里，心中不止一次地涌出自杀的念头，一个人处于生不如死的矛盾境地里，死亡似乎成了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。
从某种程度来说，是儿子的及时出现，才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。因为就在我自杀之心日渐坚定、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，妻子突然怀孕了，由于前期妊娠反应较大，加上身体瘦弱，无法再去上班，因而怀孕一个多月便回到老家调养待产。妻子不在身边，所有精神上的压力与心理上的矛盾都得到了暂时的缓解，让我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心理缓冲期。
正是利用妻子不在身边这宝贵的一年多时间，我通过种种努力，终于逐渐从最初面对婚姻时手无足措的状况中走了出来。尤其是近两、三年，从互联网上了解了大量有关同志的信息，也在网上认识了一些同志朋友，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舒缓。虽然有时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依然，但是最起码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、正视和承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。换句话说，我认命了，麻木了。因为就在我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一瞬，就已经注定了我必须在这个矛盾的海洋里挣扎一生。除非，除非我选择跳出婚姻的堡垒。然而，我能吗？我扪心自问。
不，我不能。并非仅仅是缺乏勇气，而是这个决定在解放自已的同时，也必将改变妻儿的人生，甚至影响儿子一生的健康成长。婚姻就象一颗赌场上的筹码，我用它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，用它偿还妻子的一片深情，用它维系家庭的完整和父爱的神圣，就象一个三角债一样，而我成了所有线路的交汇端点，是总债主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。
错误既已铸成，只有硬着头皮一路走下去了。如果我一个人的痛苦，可以换来亲人的幸福与安宁，何乐而不为呢？午夜梦回，虽然也曾心有不甘，毕竟当初是在毫不知情、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误入婚姻的城堡，然而，人生本来就是这样，处处充满了无奈，岂能事事皆随人愿？所谓有得必有失吧，上天在我牺牲了个人情感的同时，不是也赐予了我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吗？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已，不再一味地自怨自艾。
……
“爸爸，你怎么不说话？”儿子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沉思。
“扬扬，这个问题等爸爸想好了再回答你好吗？”
人小鬼大的儿子煞有介事地说道：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娶妈妈，是不是因为妈妈学习好？”
我一愣，转而哭笑不得地摇摇头。
“是不是因为妈妈长得漂亮？”儿子歪着头望着我。
我把儿子搂在怀里，问道：“那你觉得妈妈漂亮吗？”
儿子的回答再次出人意料：“不漂亮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我有点惊讶。
“因为妈妈的头发变黄了。”儿子一脸严肃。
我饶有兴趣地接着问道：“那你看爸爸长得帅吗？”
“不帅。”一向崇拜我的儿子其肯定的回答再次令我错愕不已。
“为什么？”
儿子挣脱我的怀抱，仰头仔细打量了我一番，然而一本正经地回答：“因为你的眼睛长得不象我。”
我再一次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，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弥漫全身，眼泪也跟着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。在迷朦的泪光中，我突然觉得内心有了微妙的变化，我真切地体会到我不再象以前一样憎恶我的婚姻，反而对这段婚姻深深地感激起来，这一刻我才发现，婚姻带给我的除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与痛苦，同样还有无边的温暖与快乐。以前我只是一味地放大了这份痛苦，而忽略了其间蕴藏的幸福与欢乐啊。
人，活在这个世界上，悲观消极也是活，积极乐观也是活，为什么不尝试着用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去面对生活、理解生活呢？生为同志，本已不幸，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，我想我再也不会违心地去选择婚姻，然而生活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，既然已经踏上了婚姻的航程，面对它、接受它，并不单纯是对现实的妥协与逃避，而是一种责任，一种作为社会人应尽的义务。
